聊斋故事,画皮

从前,太原有个姓王的书生。这天有事,早起赶路。出了庄他才发现,西天上还挂着一弯残月呢!王生走着路,看看黎明前的山峦、村寨、旷野,一切都静悄悄的,倒也有些趣味。

正行间,王生看见前方有个女子,提着一个包袱孤单单地走着。从女子那一步一挪的样子来看,像是十分吃力。王生赶上前去,借着朦胧的月光仔细观看,原来是个年轻而又美丽的女郎。那女子并不躲避,反而抬起头,温情脉脉地望着王生。

王生心里一动,便嘻皮笑脸地问:“天还没亮,你怎么一个人走路?”女子柔声细气地说:“你是过路人,不会帮我解除忧愁,还是别问吧。”王生赶快往前凑了凑,亲热地说:“你有什么忧愁?只要我能效力,决不推辞。”

女子略一转身,抬手揉了揉眼睛,悲切地说:“父母贪财,把我卖给财主当小老婆。谁知道大婆子嫉妒,早晨骂,晚上打,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了虎口。”王生一听,邪念顿起,忙问:“小姐,你想逃到哪里去?”女子说:“匆匆逃命,哪里有去处。”

女子说着,露出了一种又想求助又害羞的神情。王生试探地问:“我家离这里不远,是否先到我那里避一避?”女子感激地说:“那可要多谢公子了。”王生也顾不得出门办事了,忙替女子拿着包袱,向家走去。王生和那女子一路说说笑笑回到村里,因怕妻子知道,便把她领进了自己的书房。

两人走进书房,女子一边四处打量一边问道:“这里没有别人住吧?”王生说:“这是我家的后院,家里的人都住在前院。”女子听了感到很满意。天渐渐亮了。女子说:“这个地方真好。我躲在这里,可千万别让旁人知道啊!”王生说:“你放心,谁也不会看见的。”王生喊来了家人,吩咐说:“今后我要在后院读书,你们谁也不准进门!”

家人心想:公子向来不爱读书,怎么变了?家人觉得奇怪,便问:“俺不进门怎么给您送饭呢?”王生没好气地说:“你来送饭,先在外面敲敲门,我自己会出来端!”就这样,女子整天缠着王生过了好几天。渐渐地,王生觉得头晕目眩,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。

王生的举动,引起了妻子陈氏的怀疑。夜深了,陈氏悄悄站在后院的墙外细听,里面隐隐约约传来王生与女子的说笑声。陈氏明白了为什么王生不回家住。

第二天早晨吃饭时,王生又出去端饭,一开门,见陈氏站在门外。王生顿时羞得满脸通红,不知如何是好。陈氏把王生叫到前院,慢慢地询问起来。王生不得已,只好实说。陈氏道:“这女子一定是富贵人家的小老婆,应该赶快把她送走。”王生以为妻子嫉妒,所以听不进去。在封建社会里,有钱的男人找个小老婆,是常有的事。这样一来,王生和女子的事情竟然公开了。大白天,那个女子也毫无顾忌地偎在王生怀里,卖弄风骚。

一天,王生偶尔到集市上去,碰见了一个道士。道士一见王生,大吃一惊,忙问:“你碰到什么了?”王生说:“没有啊!”道士说:“你浑身缠满邪气,血都快被抽干了,怎么说没有?”王生极力表白。道士长叹一声:“哎!世上竟有这样将死而不觉悟的人啊!”说完,转身走了。

听了道士的话,王生对女子虽然起了疑心,但又一想:她明明是个美人,哪里来的邪气?对了,道士是想让我请他画符念咒,好挣碗饭吃。王生一边走,一边想,不觉回到家门。他伸手推了推院门,院门关得紧紧的。王生觉得奇怪。王生悄悄地爬上墙头,翻身来到院里。王生慢慢地走近书房,想去开门,可是,屋门也关得紧紧的。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,便得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前,偷偷地向房里观看。

只见房内有个青面獠牙的魔鬼,正将一张人皮铺在床上,手拿彩笔细细地描绘。王生大吃一惊。魔鬼描绘完了,放下彩笔,拿起画好的人皮抖了抖,好像是在拾掇衣裳一样。魔鬼把人皮往身上一披,立即变成了那个女子。因为刚刚描绘过,好像人们梳洗打扮过一样,所以越发显得漂亮了。这一下子,可把王生吓了个半死。他不敢再看了,急忙伏在地上,悄悄地爬出了院子。王生急急忙忙返回集市,寻找道士求救。他在集市上找来找去,道士却不知哪里去了。

王生哪里还敢回家,又到处寻找。最后,在荒郊野外碰见了道士。王生“扑通”一声跪倒在地,哀求道士救命。道士连忙把王生扶起来,说:“赶她走就是了。不过,她也不容易,目前我还不忍心伤害她。你把这拂尘拿回家挂在门上,魔鬼见了就会走开。”王生感激地接过拂尘。临别,道士告诉王生:“再有事,可到青帝庙找我。”说完,便回头走了。

王生不敢再去后院书房,便又回到了自己的卧室。他的妻子是个老实人,本来对他很生气,但一听那个女子是个魔鬼,也就原谅了他。太阳落山了,天渐渐黑了下来。王生忙让妻子把拂尘挂在房门上。一更天左右,听见门外有动静,王生吓得用被子紧紧地蒙住头,让妻子从门缝里瞧瞧是什么东西。原来是那个女子来了。女子见门上挂着拂尘,不敢进屋,急得咬牙切齿,在院子里走来走去。那女子在院子里转了一会儿,还是没有办法进屋,只得恶狠狠地说:“罢罢罢,饶你一条命吧!”说完,一跺脚走了。

哪知道,过了一会女子又返了回来,指着拂尘张口骂道:“老道士,你不用吓唬我,进了嘴的东西,我不能轻易吐出来!”接着,那女子摇身一变,现出了魔鬼的原形。它把嘴一张,将吸在肚子里的人血直向拂尘喷去。拂尘一沾上血,一下子从门上掉了下来。这时,魔鬼上前一脚,把拂尘踩碎,又抬手一指,房门便开了。

魔鬼闯进屋里,先把王生盖着的被子扯开,又伸出毛茸的黑手,一把掏出了王生的心。魔鬼捧起那颗血淋淋的人心,仰起狰狞的面孔狂笑着走了。陈氏吓得大喊大叫,呼唤家人赶快救命。丫鬟听到陈氏的呼救声,急忙跑来,只见王生死在床上,满身都是血。陈氏在一旁哭得死去活来。丫鬟吓得惊叫一声,手里的腊烛掉在了地上。天亮以后,陈氏找来了弟弟王二郎,让他快去青帝庙找道士,请求他来救命。

王二郎来到青帝庙,说明了来意。道士听说王生已经死了,生气地说,“本来不想伤害这个魔鬼,没想到它如此无礼。看来,对恶鬼就是不能可怜!”道士说罢跟着王二郎,一阵风似地朝王家走去。道士来到王家,前后院都找遍了,却没有找到那个魔鬼。他抬头一看,忙问:“南院是谁家?”王二郎说:“我的家。”道士说:“鬼躲在南院。”王二郎摇摇头说没看见。道士问:“有没有素不相识的人去你家?”二郎说:“我一早出了门,现在有没有还不知道。”道士说:“那你快回家看看。”

二郎急忙回家查看,一会儿返回来说:“刚才来了一个老太婆,自愿给我家当佣人。我妻子不同意,可是她不走,现在还在我家里。”道士说:“这就对了,那老太婆就是魔鬼!”说着,忙让二郎领他来到了南院。道士手持利剑,站在院子里大叫。“作孽的魔鬼,快快赔我拂尘!”变成老太婆的魔鬼,见是道士,顿时吓得脸色苍白。老太婆出门想跑,道士飞步上前,一剑劈去;老太婆倒在地上,人皮脱掉,变成了恶鬼。恶鬼爬起身来,正要挣扎,道士一挥利剑,把恶鬼的头砍了下来。恶鬼变成浓烟,围绕在地上成为一团。

道士取出一个葫芦,拔开盖子,“嗖嗖”葫芦把烟吸进里边。道士把葫芦盖好,放入囊中。再看那张人皮,眉目手足,无不具备。道士像卷画轴一样,把人皮卷起装入囊中,辞别要走。这时,陈氏哭着走来,请求道士救活王生。道士觉得可怜,便答应试一下看看。道士来到王生房里,王生仰卧在床上早已气绝。他摸了下王生的身体还温乎乎的,接着便拿出药物准备给王生治疗。道士先洗净了王生身上的血迹,又拿了—粒红药丸,放进王生的胸腔里,然后在伤口上敷上药包扎起来。

道士又让陈氏给王生活动四肢。不一会,王生便渐渐地开始喘气。道士高兴地说:“王生有救了!”又过了片刻,王生突然坐起身来,说:“我好像做了一场恶梦!”大家都非常高兴。陈氏把王生如何被魔鬼残害死、如何被道士搭救的经过讲了一遍。王生十分感激道士的救命之恩。道士语重心长地对王生说:“世上的恶鬼,往往装扮成美女骗人。你今后得加倍小心,千万别再上当啊!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