聊斋故事,乔女

在平原县,有个姓乔的读书人,他有个女儿,肤色黯淡,面貌平凡,甚至鼻梁有些塌陷,一条腿也略有残疾。尽管已过了二十五六岁的年华,却仍未有婚配。而在城中,有个姓穆的读书人,年近五十,因妻子离世,家境贫寒,难以再娶,于是决定迎娶乔家的这位女儿。

乔女入门之后,与穆生共同度过了三年时光,并生下一子。然而,好景不长,穆生不幸离世,家境变得更加困顿。乔女无奈之下,只得向自己的母亲求助,但母亲的态度却十分冷淡,令乔女倍感愤怒,于是她决定不再回娘家,转而依靠纺纱织布来维持生计。

此时,有位姓孟的士人,妻子早逝,留下了一个刚满周岁的儿子乌头。由于孩子年幼,急需寻找继室。尽管媒人向他推荐过几位女子,但孟生都未能满意。直到他偶然见到乔女,心中顿时涌起一股欣喜之情,私下里派人向乔女表达了自己的意愿。

然而,乔女却婉言谢绝道:“我如今生活虽贫困,若嫁给官人,至少能得个温饱。但我又丑又残,哪能与他人相提并论?我所自信的,唯有自己的品德。若再嫁他人,岂不是连这点品德也要失去?那官人你又何必看上我呢?”孟生听后,对乔女更加敬重,心中对她的思慕之情愈发深厚。于是,他让媒人带上礼物和金钱,再次前往乔家,试图说服乔女的母亲。

乔母见到这些财物,心中欢喜,亲自前往女儿家,力劝女儿答应这门婚事。但乔女却坚决不从。乔母感到十分羞愧,于是提出将小女儿嫁给孟生。孟家上下对此都感到满意,唯独孟生本人却不同意。

不久后,孟生突然病重离世。乔女得知消息后,立即前往孟家吊唁,表现出深深的哀思。

孟生本来没有什么亲戚、族人,离世后,面临着家族财产被村里无赖侵占的困境。这些无赖趁机哄抢孟家财物,甚至商量着分割孟家的田地。孟家的家仆也趁乱偷窃后逃离,只剩下一个老保姆抱着孟生的孩子乌头哭泣。

乔女得悉此事,深感不平。她听闻林生与孟生生前交好,于是找上林生,表示:“夫妇、朋友,是伦理之大端。我因容貌丑陋,常被人轻视,唯有孟生看重我。虽曾拒绝他,但心已属他。如今孟生离世,孩子年幼,我愿为他做些事情以报答他的知己之恩。然而,抚养孤儿易,防止外人欺凌难。若无兄弟父母,便只能坐视其家破人亡,那五伦之中便无需朋友了。我只求您写一张状子告到县里,其余的我自会承担。”林生答应了她。

然而,当林生准备按乔女所言行事时,遭到了那些无赖的威胁,他们扬言要血债血偿。林生害怕得不敢出门。乔女等待多日,却不见林生的消息。当她得知孟家的财产已被分光时,愤怒不已,决定亲自到官府告状。

县令询问乔女与孟生的关系,乔女说:“您治理一县,靠的是公理。所言若真,亲人亦无法逃脱罪责;若假,陌生人亦可诉说实情。”县令不满她直言不讳,将她赶出官府。

乔女无处伸冤,只得向当地富户哭诉。一位先生听闻此事,为其义气所感动,代她向县令说明原委。县令调查后发现乔女所言属实,于是追究了那些无赖的罪行,追回了被夺去的产业。

有人建议乔女留在孟家,照顾孤儿,但她坚决不同意。她锁了孟家的家门,带着老妈子和乌头一同返回,另外租房安顿。她为他们准备了乌头日常所需的一切,乔女自己却坚持不要任何报酬,带着孩子过上了简朴的生活,与过去并无两样。

几年后,乌头长大成人,乔女为他请来老师,教授他读书。她的亲生儿子则被教导学习农业。老妈子建议让两个孩子一起读书,但乔女表示:“乌头的学费是他自己的,我用别人的钱财培养自己的儿子,我的心何以为报?” 

再过几年,乔女为乌头积攒了数百石粮食,为他娶了名门之女,修缮了宅院,并将产业交给他,让他独自回家。乌头伤心欲绝,请求与乔女同住。乔女答应了,但仍如往常一样纺织。

乌头夫妇夺走了她的织布工具,乔女表示:“我们母子白白享受,心里怎能安宁?”于是她开始全力经营乌头的家业,让她的儿子去监督农田,如同雇佣工人一般。

乌头夫妇若有小过,她便会严厉指责,不容宽恕。一旦过错不改,乔女便愤怒欲离去。除非他们跪地道歉,否则绝不原谅。

不久,乌头考中秀才,乔女又要离开他们回家。乌头坚决反对,便拿出金钱,为穆生的儿子完婚。乔女便让儿子回家生活。乌头无法挽留,便暗地里在附近的村子为穆子买了百亩土地,才让他回去。

后来,乔女因病回家,乌头起初并不同意。病情恶化,乔女特意叮嘱:“务必让我得以归葬穆家!”乌头最后答应了。

乔女离世后,乌头暗地里给了穆子一些钱,打算将乔女与孟生共葬。然而出殡那天,棺材异常沉重,三十人都无法抬起。

穆子突然倒地,七窍流血,自言自语:“不孝之子,怎能卖掉你的母亲!”乌头吓得连忙跪拜祈祷,穆子才恢复过来。随后,棺材停置数日,待穆生墓地修缮完毕,两人才共葬一处。

异史氏说:心甘情愿为赏识、知晓自身之人奉献身躯,这是刚毅男子所为。这个女子有何聪颖之处,竟能如此不凡?倘若遇着擅长分辨良驹的九方皋,想必会将她视作男子吧。